■ 本報記者 張明敏

　　近日，一則“小球員因傷退訓被索賠18萬”的新聞，將足球運動員孫繼海創辦的“嗨球少年”青訓營推上了輿論

　　 風口浪尖。

　　 5月27日，抖音賬號“張卓毅媽媽”爆料，去年2月，12歲的孩子加入球星孫繼海開辦的全免費“嗨球少年”青訓營項目后，因每日超4小時訓練，孩子膝蓋出現傷病。其無奈提出退訓，并希望開具“恢復自由身”證明，青訓營卻以“一天訓練費500元”為由，要求賠償18萬元。

　　 公開資料顯示，“嗨球少年”是由北京嗨球科技有限公司設立的一個少年青訓項目，項目資金來源主要依靠愛心企業和愛心人士的公益贊助、政府支持，以及公司其他業務的營收兜底，以“全免費”模式對外招募青訓少年。

　　 而“商業+公益”青訓足球辦學模式透露出的平衡難題，也凸顯著發展中的現實困境。

　　退出青訓營被索賠18萬元

　　 受傷小球員的母親張女士稱，孩子自2024年2月從西安赴大連參加“嗨球少年”青訓營測試后，就入選成為主力隊員，除了每日文化課程學業外，還有至少4小時的高強度體育訓練。由于醫院診療孩子膝蓋出現脛骨結節炎、髕腱炎、骨裂等病癥，家長提出退訓，希望開具“球員自由身證明”。對此，青訓營方面按照“一天訓練費500元”計算，索要18萬元賠償，這讓張女士覺得不合理。

　　 項目發起人孫繼海曾公開表示，免費青訓讓真正有天賦的孩子不會被拒之門外。據介紹，“嗨球少年”配備了豪華教練團隊，包括兩名亞足聯職業級教練及七名亞足聯A級教練，小球員還有機會前往德國、日本等地參賽、交流。“培訓一名球員每年的花費在20萬至30萬左右。”

　　 一位接近中國足協的人士對記者表示，從青訓機構角度看，投入巨大成本培養球員，若球員中途隨意退出，前期投入便可能付諸東流。“在職業足球領域，球員轉會時，新俱樂部需向原俱樂部支付培養費，以補償其培養成本，這是行業通行規則。面對球員退訓時，要求合理賠償并非毫無道理，但18萬元的賠償金額是否經過嚴謹核算，值得研究。”

　　 張女士認為，當初因“嗨球計劃”的“全免費”承諾才讓孩子加入青訓，如今孩子受傷退訓卻面臨高額賠償，心理上難以接受。她表示，理解青訓營的付出，愿意給予合理補償，“可18萬元的要價實在超出承受范圍”。

　　 據悉，“嗨球少年”一直以“全免費”為由頭，但“免費”并不意味著“無成本”。相反，青訓的運營成本高得驚人。根據項目介紹，一部分資金依賴于公眾募捐。

　　 公開信息顯示，2024年1月，“嗨球少

　　 年”與中國關心下一代健康體

　　 育基金會、字節跳動公益平臺

　　 合作，共同發起“海選未來足球

　　 計劃”公益項目，通過網絡募捐

　　 的方式籌集資金。截至2025年

　　 5月30日，已有15.1萬人捐

　　 贈，籌得8985288.56元，達成

　　 目標金額11000240元的81%。

　　“全免費”青訓營背后的資金困境

　　 記者通過字節跳動公益平臺檢索發現，“海選未來足球計劃”項目備案時間為2024年1月1日起至2025年12月31日止，項目上線時間為2023年12月31日，募捐時間為2年。其合作公募機構為中國關心下一代健康體育基金會。

　　 根據“海選未來足球計劃”項目介紹，入選青訓基地的“嗨球少年”的訓練、比賽、生活均免費，體教融合，旨在讓有天賦的足球少年不因地域、家庭局限被埋沒。項目招募核心精英教練組（如亞足聯職業級、A級教練），打造系統的訓練體系，為“嗨球少年”們提供專業指導和優質資源。自2024年1月以來，共計73名來自全國20多個省份的孩子接受孫繼海核心教練團隊指導。

　　 另據“海選未來足球計劃”項目預算表顯示，2024年1月至2024年5月，“嗨球少年”日常訓練比賽費用預算金額中，“球隊訓練裝備及器材費用”100000元，“大型比賽費用”325500元，“小型比賽費用”241500元，“球員海選費用”100000元，“大數據分析”為100000元。公益覆蓋比例均為100%，意味著這期間預算資金均為公益資金。

　　 而同樣的“嗨球少年”日常訓練比賽費用，在2024年6月至2025年5月的預算表中，已有調整（根據2024年1月至2024年5月實踐情況，部分項目內容及單價存在調整/優化）。球隊訓練裝備及器材費用50000元，夏冬訓保障費用467500元，大型比賽費用282000元，小型比賽費用420000元，基地海選物料費20000元，基地海選差旅費40000元，公益行費用100000元、公益行差旅費用200000元、優秀隊員試訓基金25000元。

　　 記者注意到，后一期的預算表中，公益覆蓋比例除了公益性差旅費用覆蓋50%之外，其他板塊均只覆蓋25%。顯然，公益覆蓋不足的部分還需要其他經費來補充。

　　 上述接近中國足協的人士表示，孫繼海的青訓項目接受了社會募款并獲得了公益平臺的支持，這使得該項目具有一定的公益性質。青訓項目本質上是一項培養人才的事業，既要關注體育發展，也要確保可持續運營。“商業化和公益化的結合是不可避免的，但關鍵在于如何平衡二者。”

　　商業與公益的平衡難題

　　 除了公益募捐，“嗨球少年”項目背后的北京嗨球科技有限公司也試圖通過其他商業業務來反哺青訓。但在實際操作中，如何平衡商業利益與公益目標，成為一大難題。

　　 深圳國際公益學院資深顧問李勁表示，公眾常將“免費”與“公益”畫等號，這是一個認知誤區，公益并不等于無償。“公益的核心是服務公共目的，具有自愿性、自發性和非強制性，而非僅憑是否收費來界定。公益項目與商業行為需要清晰分界。”

　　 對于像孫繼海青訓項目這樣既有私人投資又通過基金會進行募捐的“公益+商業”模式，李勁認為，“運營主體必須具備區分公益與商業的能力。如果公共募集的資金用于培訓學員，就不應要求家長支付賠償，而投資人投入的部分則可能另當別論。”

　　 他表示，“全免費”的承諾意味著需要將大量資金投入到學員的訓練、生活、教育等方面，確保每名學員享受到優質資源，這要求商業支持能夠穩定且持續地輸血給青訓項目。

　　 西安仲裁委員會體育商事仲裁院院長范海蘭表示，雖然該俱樂部聲稱其項目具有公益性質，并獲得了部分社會捐贈，但實際上，很多青訓項目在運營中并未嚴格遵循公益原則，反而過度商業化，導致公益性質變得名不副實。

　　 “公益資金應當專款專用，主要用于青少年球員的培養和成長，而非俱樂部運營的資本。”范海蘭認為，“青訓項目不應只著眼于經濟利益，而應致力于發現和培養足球人才，為更多孩子提供公平的發展機會，而非短期的商業利益。”

　　 而針對家長提出的解約賠償問題，上述接近中國足協人士表示，青訓項目中的學員注冊制是行業慣例。一旦孩子進入青訓體系，他們就會與俱樂部簽訂合同并進行注冊，離開時需經過俱樂部同意并獲得“恢復自由身”證明。他指出，這一做法在全球范圍內都十分普遍，目的是保護青訓機構的投入和人才培養成果。但他也表示，在涉及賠償金額時，俱樂部應更加透明，并依據合同條款進行合理的賠償。

　　 范海蘭則表示，青訓項目的合同條款通常未充分考慮運動員的權益，尤其是涉及解約、賠償和運動員人身自由的條款。“任何形式的合同都不能過度限制個人的自由，尤其是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俱樂部不應將孩子的未來束縛在某一個地方。也就是說一紙合同并不是賣身契，雙方均可解除合同，按合同約定處理賠償問題。但若合同條款未明確或顯失公平（如高額賠償遠超實際損失），家長可通過法律途徑主張撤銷或調整賠償金額。”

　　 青訓營提出的18萬元賠償，按照“一天訓練費500元”計算，這一標準是否合理？是否經過嚴謹的成本核算？

　　 范海蘭建議引入獨立的第三方仲裁機構進行調解和裁決，避免雙方陷入無休止的口水戰，進而快速、有效地解決糾紛，維護雙方的合法權益。

　　 截至發稿時，記者多次嘗試聯系抖音賬號“張卓毅媽媽”，希望查看合同事宜，但未獲得回應。

　　公益青訓足球的發展路徑

　　 公益青訓項目作為以培養孩子為中心的社會項目，不僅在于培養足球人才，更在于為球員提供更好的成長平臺。公益青訓平衡公益和商業的矛盾，如何確保運動員在其中的權益，值得關注。

　　 2024年3月，國家體育總局等12部門印發《中國青少年足球改革發展實施意見》，旨在推動青少年足球事業持續高質量發展，足球青訓迎來新的契機。

　　 記者注意到，除了孫繼海發起的“海選未來”足球計劃公益外，一些前足球運動員、愛心人士也紛紛投身公益足球青訓事業。

　　 2025年5月，由中國青少年發展基金會、內蒙古蒙牛公益基金會、蒙牛集團聯合主辦的“2025希望工程蒙牛足球未來星公益行”啟動，計劃在北京、蘇州、東莞、沈陽、成都、烏魯木齊6座重點城市，面向U10到U12年齡段的青少年開展選拔，將專程赴貴州“村超”舉辦地榕江縣進行海選。

　　 據了解，一些地方政府也設立了體育產業發展專項資金，用于扶持足球青訓項目。同時，青訓項目也正加強與企業的合作，深入挖掘足球產業鏈上下游的商業價值，吸引企業以冠名贊助、股權合作等形式參與到青訓中來。

　　 范海蘭表示，“青訓項目應當是一個共贏的過程，俱樂部提供專業的訓練和支持，家長和運動員付出努力，共同推動孩子的成長。只有通過積極合作，才能讓每一位孩子在更好的環境中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