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晚上6點，正是家家戶戶吃團圓飯的日子，上海市普陀區黨群服務中心的演播廳里卻傳來樂聲陣陣——原來，這里正在進行“天使知音樂隊”寒假集訓匯演。當孩子們看到曹爺爺一家都親臨現場觀看演出，他們的臉上都洋溢著自信的笑容，激動不已，迫不及待地想向大家展示集訓成果。

    “曹爺爺”正是著名指揮家曹鵬。而這個能讓97歲高齡的曹老親臨現場，只為觀摩一場“寒假集訓匯演”的樂隊當然也不簡單，因為樂隊里的樂手都是“星星的孩子”——在日常生活中，他們可能有點特殊，甚至有點笨拙，大部分無法很好地表達自己的情緒和感知感情。但在音樂的世界里，他們的心靈仿佛插上了翅膀：銅管嘹亮，薩克斯悠揚，長笛輕盈……孩子們眼中閃閃發亮，充滿自信，家長們也為眼前的一切喝彩歡呼，熱淚盈眶。

    而“舞臺”一步之遙的“觀眾席”上，曹鵬坐在簡易排列的座椅上，挺直腰背，享受音樂，認真鼓掌，仿佛坐在全世界最好的音樂廳里，面對著全世界最頂尖的樂隊。是啊，在他眼里，這就是最好的樂隊。2007年，女兒曹小夏與他分享了一篇報告：據世界衛生組織統計，全球每150個新生兒就有1個是自閉癥孩子，被稱為“精神癌癥”。為什么會自閉？在曹鵬的理解里，自閉癥的原因是孩子們把耳朵關上了，他們的世界什么聲音都沒有。于是，他決定通過音樂打開他們的耳朵，進而啟迪心靈。從此，上海城市交響樂團有了更清晰的定位，將公益作為樂團發展的重要方向。

    與自閉癥兒童的初次見面是在盧灣區早教中心。孩子們喧嘩、亂跑、自顧自的，就在這間亂哄哄的屋子里，樂團志愿者們拉響了《歡樂頌》，孩子們奇跡般地安靜下來，甚至露出了笑容。音樂打開了孩子們的耳朵，也鼓舞了曹鵬的信念，此后，上海曹鵬音樂中心與上海市慈善基金會推出了公益項目“天使知音沙龍”，并在倡議書上寫下——“我們不能治愈他們的病，但是我們相信音樂一定能減輕他們的痛苦”。而曹鵬更是親自操刀，改編了《馬刀舞》《喀秋莎》《小星星》等樂譜，以自己的影響力，盡可能給孩子們提供演出的機會。目前，天使知音沙龍有70余名自閉癥兒童，半數以上掌握一門樂器。

    趁我還活著

    你們盡管用

    指揮家曹鵬，是新中國指揮界承上啟下的關鍵人物。作為造詣精深、藝術精湛的指揮家，曹鵬執棒了許多高質量的、令人難忘的音樂會，不僅將外國音樂作品介紹給中國聽眾，而且首次使中國交響音樂作品走出國門。與此同時，他不計報酬、不遺余力地普及推廣，使高雅藝術走出象牙塔，來到大眾中間，被譽為“普及交響樂的功臣”。

    早在上世紀60年代，曹鵬就以上海交響樂團常任指揮的身份，陸續在容納數千人的文化廣場和人流量極大的大世界游樂場舉辦了許多普及音樂會，還不辭辛苦地指揮上交在大學、中學、機關、工廠、部隊普及演出，傳播交響樂知識。無論寒暑，無論朝夕，只要聽眾需要，只要哪里邀請，他都有求必應，欣然前往。雖是普及演出，他也必定認真“備課”，針對不同水平的聽眾制定了一套套由淺至深、由小到大、由短到長的曲目，安排演出。特別令人欽敬的是，他為了讓聽眾更好地欣賞音樂，更多地了解中外名曲內容及作曲家生涯，還邊講解音樂，邊指揮。他的講解語言生動形象、幽默風趣，總是引得聽眾們響起陣陣的掌聲和笑聲，縮短了臺上臺下的距離，增加了彼此的親切感，使聽眾在輕松愉快享受音樂的同時獲得了美的熏陶，感受到優秀音樂的魅力。對于自己一直以來這種獨樹一幟的“演出形式”，曹鵬笑著解釋說：“有些人認為，音樂會不需要講解，我并不贊同。今天中國涌現出那么多的琴童，孩子們不能只是學會了技能而沒有理解音樂深厚的文化內涵，這也應該是我們專業音樂工作者的責任。所以每次音樂會前，我都會花時間列出講解提綱，琢磨用哪種講解方式能更令普通聽眾接受。”

    為了尋找合適的普及曲目和獨特的樂器，曹鵬經常廢寢忘食地東奔西走，到團里和上海音樂學院借用樂譜，或專門寫信到北京等地求助。至于他親自動手編配和譜寫普及性的曲目亦是“家常便飯”，數量舉不勝舉。1982年7月他要排演很適合普及的“交響樂之父”海頓的《玩具交響曲》時，曲中要用到特色樂器古小號、杜鵑笛、鶯笛、兒童鋼琴等，他便騎著新中國成立后在北京買的那輛“老坦克”自行車，冒著盛夏酷暑跑了上海的一家又一家玩具工廠，每跑一次總是大汗淋漓、上衣濕透。好容易配齊三樣特色樂器，杜鵑笛卻始終找不到，正當他沮喪之時，卻意外在自己家里找著了——原來是他留學歸來時買給女兒的一件吹著發聲的玩具，權當杜鵑笛。最終，在為青少年演出《玩具交響曲》時，那些獨具特色的樂器，呈現出色彩斑斕的童趣和無可替代的音色，完美體現了古典音樂活潑可愛的風格，讓臺下的聽眾既感新奇又有共鳴。

    如今，已經97歲的曹鵬依然致力于交響樂的普及，雖然走路需要攙扶，但只要他揮動起指揮棒，整個人都變得敏捷、輕盈，會發光。“音樂之入人也深，其化人也速”，在曹鵬看來，音樂具有無可替代的作用。“當前社會上的諸多弊病，追其根，均在于缺少文化和道德修養，而要彌補這個缺陷，需要幾代人的努力。”對此，他說：“文化強、民族強、文化興、國家興。趁我還活著，你們盡管用。”

    曹鵬相信，人們的音樂素養提高了，可以促進整個社會的進步、發展。“我演遍了上海四十余所高校及上海全部俱樂部，上海郊區的農村、部隊，并在江蘇、四川、福建、安徽、山東、山西、湖南、北京、廣東等全國各地傳播交響樂，古典音樂是一座挖不盡的礦藏，有道德的真諦、文明的精華、人性的光輝，人們在藝術熏陶中提升了文化素養。”

    他們都是聰明的孩子

    只是耳朵沒被打開

    在天使知音沙龍，有位小朋友每次見到曹鵬都會將手伸出來，“曹老師，你看我的手。”原來，這位小朋友有一些強制性的“習慣”，常常弄傷雙手，來到沙龍的第一天，曹鵬握著他的雙手說：“如果你這樣，你就不能拉琴，然后你也不能來排練。”回家后，小朋友開始“保護”自己，雙手的傷口越來越少，也可以同其他孩子一起練習樂器。

    自從2008年上海市慈善基金會與上海曹鵬音樂中心成立了“天使知音沙龍”——關愛自閉癥的項目以來，曹鵬、曹小夏和城市交響樂團的志愿者們手把手開始教自閉癥孩子學習樂器。10多年間，參加沙龍的孩子由幾個人增加到70多人，他們學會了演奏難度較高的曲子、看五線譜、跳集體舞，銅管五重奏更是他們的保留節目。他們到敬老院為老人演出，與城市交響樂團一起排練、在上海音樂廳同臺表演，甚至出國學習交流。疫情前，每年的學雷鋒日，曹鵬更是親自帶領志愿者和沙龍孩子們到上海市慈善基金會眾仁敬老院舉辦“用音樂和愛回報社會”演出。利用他們的特長到地鐵站當小志愿者，把被關愛的人轉化為關愛他人，讓孩子們獲得了社會的尊重。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孩子們開始勇敢地與人交流，更重要的是，音樂打開了他們封閉的心門，從學會一門樂器開始，他們嘗試去職業學校學習烹飪、打譜、機器人編程等生活技能，成為可以融入社會的有用人。

    “我們教他們學樂器，跳舞等，但是我們發現他們沒有文化、沒技能不行，將來怎么工作呢？”2016年，曹鵬音樂中心聯系到了上海市商貿旅游學校，為自閉癥孩子舉辦每周一天的各種職業培訓班，有電腦課、電子琴課、禮儀課、樂高編程課、做點心課等。孩子們的記憶非常特別，能夠非常快速地掌握好整個程序，也很喜歡做這些工作，但他們看到陌生人還是不能交流。2018年“愛咖啡”社會實踐基地應運而生。在這里，“星星的孩子們”變身咖啡師，根據不同客人的需求提供相應的服務，做好咖啡后與形形色色的人聊天、對話。“就這樣，他們從不會說話，到說錯話，到已經會主動打招呼了。”

    2021年12月，“第十三屆愛在城市自閉癥專場音樂會暨上海市曹鵬公益基金會成立儀式”在捷豹上海交響音樂廳隆重舉行，與“曹爺爺”相伴14年的“天使知音沙龍”的孩子們用精彩的演出，詮釋了愛與希望——這場長達一個半小時的音樂會，三分之二以上的節目都是由自閉癥孩子來參演，就是這樣一群在外人眼中無法正常交流、正常生活的孩子，在舞臺上成為了真正的主角。從下午5點到晚上10點，這群原本一刻都不能集中精神的自閉癥孩子，卻“異常”地聽話，在后臺跟隨著老師的節奏一遍一遍地演練上臺的節目。舞臺上，他們彈奏美妙的旋律，吹響圓號、長號，跳起爵士舞，展現出一個孩子所有的快樂與美好。舞臺下，無數愛心企業、愛心人士以及自閉癥家庭紛紛施以援手，用捐款奉獻著自己的愛心，支持上海市曹鵬公益基金會的成立。短短3天，捐款已超百萬元。用一位觀眾的話來說，“我的心已經完全融化在這份愛中”。

    “這些年，自閉癥孩子們身上的變化令我們欣喜。”曹鵬說，“十幾年前來到‘天使知音沙龍’的孩子，總是低著頭，沉默不語。如今的他們，不僅可以在舞臺上演奏，文化課也學得不錯。他們都是聰明的孩子，只是他們的耳朵沒被打開。只要多一點耐心，多一點愛，一定能用音樂喚醒他們的耳朵。”從新四軍老戰士到交響樂普及的功臣，從著名指揮家到自閉癥孩子們最愛的“曹爺爺”，近一個世紀的光陰從未改變曹鵬奉獻與愛的堅守。作為新中國音樂指揮界的杰出代表，耄耋之年的曹鵬與家人們一起，全身心投入公益事業，不僅致力于交響樂普及，還堅持用音樂為自閉癥患兒及其家庭服務，用藝術滋養心靈、點亮希望。2021年，在第八屆全國道德模范表彰活動中，曹鵬被評為“全國助人為樂模范”。

    而曹鵬的外孫，也與外公、外婆、媽媽、阿姨一樣，志愿服務于“天使知音沙龍”，并用鏡頭記錄孩子們十多年來的成長經歷。曹鵬的心愿就是為自閉癥孩子建所學校，他盼望外孫擔負起這個責任。外孫雖然沒有接過外公的指揮棒，但他已接過外公的愛心公益接力棒：“這是我的責任！”

    （據上海文聯）